闹钟

6:00,手机闹钟响起 。

他睁开眼睛,头顶上方是诺基亚的屏幕发着淡蓝的光。

他迷茫的环视周围,空荡荡地房间,稀薄地日光从窗帘缝隙里穿进来,墙壁的一角挂着一件风衣,阴暗的墨色。

他拽断线头拿下手机。在床头柜上发现一张身份证一个钱包和一串钥匙。他坐在床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身份证,发愣良久。

是的,照片里的人是和他很像的男人,但他脑袋里空空如也,仿佛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交际与联系。他想不起自己是谁,又为何在这里。

走出房间,客厅是一间实验室的模样,摆着各式各样的玻璃器皿和药剂,他挨个看了一番发现自己对这些事物有很浓的熟悉感,却依然一无所知。

她去哪了?脑海中突兀地冒出这个想法。

她?我是谁她又是谁?

他四下的翻找,书房、卧室、阳台、浴室。

没有旁人,整个房间干净地像是不曾住人的样板房。

去浴室洗了个澡,洗浴用品只有一份,这证明他是这房间唯一的主人,至少没有女主人。

在衣橱里他发现一套黑色西服与皮靴,他穿上它们,内衬口袋里有一封信封:

“冰箱里有牛排和酒,给自己煎一份牛排。用完早餐后在11:30前去ACC餐厅2号包间,有一个约会。”

很浓烈熟悉的语感,熟悉的时间安排,他对着信上的笔记描摹了一下,发现那的确是自己的笔记。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失忆了的人,可能还是一个很守时严谨的人。

他从冰箱里拿出牛排,略带笨拙地用煎锅把它们做熟。洒上蔬菜酱汁端上桌。

牛排煎老了,桌上的红酒味道很好。

11:00,闹钟第二次响起:

“准备出门,记得检查车载冰箱里的拉菲。ACC餐厅2号包间,记得和大堂经理JOE说‘hey’她是个很独特的女人。”

干脆直接,他甚至隐隐有了一丝兴奋的感觉,这感觉有点酷。他装上钥匙和钱包,提前出了门,让未曾蒙面的女士等自己可不大好。他打开车载冰箱,在里面果然发现一瓶红酒,拉菲的独特标签,看不出年份,但应该不是82年的。

太阳已经升了老高,从前窗打进来,温暖明亮。他觉得很惬意,却又觉得还缺了一份什么。他在空荡荡地脑海里苦苦思索:一个暗恋许久的爱人,一段恩怨纠葛地爱恨别离?或甚至是一段隐秘地婚外情。

没有,脑海里还是空落落地,一如检索了一百次的硬盘,始终找不到一丝渴望的回忆。他压抑住厌烦地情绪,开车沿导航指定的路线向ACC餐厅驶去。

下车是一家欧式复古的西餐厅。帅气的门童微笑着为他打开车门。他拿着装着红酒的檀木盒走进餐厅,一个身材妖娆眼神迷人的大美女迎面走来,他直觉知道这是‘JOE’,他冲她回应微笑:

“Hey”。

“又一个人来用餐了啊”。

“不不,我是来赴一个约会”。

JOE的眼神出现了一丝慌乱:“约会?和谁约会?”

“其实我也不知道,谢谢你,二号包间。”

他对JOE又微笑了一下,感觉微笑这个表情不适合自己。

“哦哦,好的…老地方嘛。”JOE快步地领他来到靠窗的一个包间,殷勤地替他拉开座位,欢快的好像一位迎来归家丈夫的小媳妇。

“厨师长和我说你今天修改了菜单,我还以为是为我准备的呢,白瞎了我今天工作时间穿了这身burberry。”JOE幽怨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其实…我也不知道今天和谁约会。”直觉告诉他,不能暴露出自己失忆的现状。他选择挪逾。

“切,谁稀罕和你一起吃饭。”JOE风风火火地离开,带着怨气。

他把那瓶拉菲放在桌上,端详着试图从红石榴色的酒液中看出即将赴会的女子的身影。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时钟指向13:00,第三条闹钟:

“上菜。”

这闹钟太了解他了,再多一秒的等待他就要陷入疯狂的心境。他急不可耐的挥手让服务员上菜。

两份西餐已经上桌,他等待的女子还是没有出现。他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暴躁几乎压抑不住要发泄出来。他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他与她之间有没有经历或回忆,他甚至想不起她的脸,手机里连她的号码都没有。

但他却开始无比的想念这个女人,想念和她相见抑或重逢。想象他轻柔的轻吻这个女人的唇瓣,伸手搂过她的腰肢。他几乎忍不了了,他得做些什么。

他起身,来到餐厅大厅。向门外期待着。

JOE走过来,问他:

“你新教的姑娘迟到了吗?”

 

“我不知道。”他应付地答到,没有微笑。

短暂地迟疑后,他试探地说道:“也许,我们可以共进午餐。”

他知道这很冒昧,甚至很不真诚不礼貌,但谁又能说她不是信中所说的那个约会人呢?也许枯坐一个半小时的等待只是失忆的他犯得一个小心错误。眼前这个有着小鹿般清澈眼神的女人也许就是那个女子。

出乎意料的是,女子虽然惊讶于他的邀约,但竟然默认和他一起回到了餐桌。

早已醒过的红酒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餐厅里正放着慵懒地英格兰小调,他松弛下肩脊,感觉惬意了许多,为这愉快的转折感到窃喜,甚至开始重新爱上这家餐厅了。他绕过餐桌,把殷红地酒液倒入女子面前的玻璃杯中,玻璃剔透晶莹,涌入碎琼般地酒液散发着奢华的光辉。

女子端坐在对面不紧不慢地切着牛扒。他慢慢地用余光打量着她:职业装扮地衣服里是抵挡住了岁月的婀娜身姿,看细腻白皙地面庞应该是刚过25左右的知性女人。窗外是温暖慵懒的午后阳光,街道上三三两两涌过的行人像水彩画的背景基调。他在这水彩画般的午后,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美丽女子,竟似看痴了。

“喂,你到底是吃饭还是发呆地啊。”

女人嗔怪着她,明明做着微怒地表情,声音里却偏偏透漏着丝丝欢喜。

他收回神来,微笑着抬高视线直视女人:“我只是突然觉得很开心,能被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答应邀请。”

“那么,你是真的打算重新开始了吗?”女子轻声地问,像是一个怕打碎琉璃水晶球的女孩。

他短暂地迟疑了下,美丽的女人,带着诱惑地暗示,一次完美艳遇,或者更深层次的可能,他突然很想抓住这个机会。

“对,每一天的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你也要重新开始吗?”

 

“摩根,我真是搞不懂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但我很高兴,你终于走出困境了。”

“我的摩根...”

女人以超出她性格上限的豪放,动情地扑向他,主动奔放地吻住他的嘴唇。

他心跳加速,激烈的回应女人仿佛熟透草莓般的红唇。肾上腺素急剧分泌:

他想要占有这个女人。

 

‘摩根,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丽娜,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将你带走。’

‘可如果是死神呢...?’

‘那就让他把我和你一起带走吧,我的丽娜...’

 

他脑海里突然涌出很多的情绪和碎片记忆,一个让他痴狂爱恋的女人,一个亦爱他至情至深的女人从他的脑海里翻腾涌起。

这股情绪带着浩瀚地巨意,瞬间冲垮他当下的欢愉。

女人被他粗暴地推开,像是推开一只迫害他的野兽。

‘不。有哪里不对...’他喃喃着。

“丽娜是谁?”他抓住JOE,“你一定知道谁是丽娜,告诉我,丽娜是谁?”

“你又发疯了!怎么样你都忘不了你那个丽娜!我不知道!”

JOE气急败坏地挣脱他,拉帘离开。

“不不,我真的忘了,我失忆了,请你告诉我丽娜是谁。”他紧跟出门,拉住他失忆后第一个和他有联系的JOE。

旁边几个服务员看着他们没有人上前帮忙什么。

“我不知道...”JOE突然放声哭了起来。

几个女员工把她扶到一边包厢去。

他傻站在那里,突然想不出接下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一个失忆的男人,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曾经做过什么,一场莫名地约会让他本以为失忆前的自己会把自己送到了解他的人身边。

妻子、情人、抑或母亲亲人。可没有,一个都没有出现。而现在一段从灵魂深处颤栗浮现的回忆,一个带着浓郁爱意的女子,让他心痛不已。

他傻站在那里,长久的呼吸沉思。

14:00,第四条闹钟:

愿意和JOE重新开始生活请去包间安慰她。

依然选择丽娜,请驾车沿导航去城西公墓。

 

他两手哆嗦,险些把手机摔落。然后他陷入长时间地奔溃和混乱深思中。

他哽咽着想要放声哭泣,可他甚至无法在记忆深处找到那个叫丽娜的女子的半抹恻影。

他模模糊糊地搜刮着记忆碎片,竭力却又徒劳地想把它们捏揉出一个女子的模样。一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同桌,一个爱嬉戏打闹地顽劣姑娘,抑或一场艳遇后常驻他心中的女人,或一个俗套相亲晚餐一见钟情的妻子。可是这些回念,都错乱不堪,朦胧琐碎。就像上帝随手洒下的光辉碎片,它们穿过他,迅疾轻盈,不给他一丝可能抓住的机会。

他望着穿梭交织的光辉冲将出去,门外停泊着他的车。

他拉开车门,急不可耐地向城西开去,像是一个即将迟到一场重要约会的粗心男孩。

太远了,太远了。从这里到城西要穿过很多个街区,几乎将整座城市的街道商铺一一穿过。他看着红灯,心底焦急地想着他的女子;他看着人行道上穿梭而过得男人女人,想着他的女子。他想的肝肠寸断却又无处声恸,他在自责自省:怎么能把她忘了,连她死去了都是经由冰冷地短信才知;怎么可以把和他彼此深爱地女子就这般遗忘,仿佛只是一觉睡醒,就将她连同过往记忆像隔夜露珠那般蒸发遗去。

车流越来越少,太阳已经西垂到树梢地位置。夕阳隔着玻璃打进来,蒙在他的脸上。

他苦苦地搜刮着这段感情的蛛丝马迹,可依然空空如也。

终于到了,车子停在车道的尽头。他下车,沿着一道众多脚印踩出来的小道步入墓地。

这墓地荒凉破败,像是曾葬在这里的那些逝者子嗣都已远离家乡再未归来拜祭。他沿着脚印步履沉重的走着,像是赴约的人,却未曾有赴约的心境;像祭拜的人,却又不知祭拜的人是谁。

他沉重地走着,低垂着头颅,眼睛带着深深地歉意。脚印地尽头一个整洁素净的墓碑立在哪里:

爱妻: 阿狄丽娜 之墓

再没有比这更痛心的事了。你深爱的妻子死了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可你却已将她忘记。你曾说要陪她生生世世,死也不要分离。可她才刚刚离去,墓碑都还簇新,而你只是在床上醒来,就安然地把她忘却,甚至想要崭新地从新开始。

他跪下身子,用颤抖地收在墓碑上摩挲着,想竭力让自己记起些什么。

还是没有,还是没有。屈辱地羞愧,羞愧的难过。他心痛地低声啜泣。明明脑海里空空如也,可心却那样的悲伤恸哀。他鲜明直接的感受到那个有记忆的自己所承受的失妻之痛,却无法拥有他的记忆。

荒林里不知名的鸟儿叫着,树叶沙沙,远离了城市的墓地再没有别的声音。这个丢了一切回忆的男人悲伤地哭着。他面对着的是刻着(爱妻: 阿狄丽娜 之墓)的墓碑。墓碑底下躺着的是那个他再也想不起面容声音的女子。

 

泪水哭干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擦揉着再没有泪液排出的眼睛,从墓碑前抬起头来。远方是无穷的黑暗,头顶是依稀明朗起来的星空。

星空的光辉下,他在墓碑前发现那瓶斜躺着的白酒瓶。

伏特加,两只酒杯。

他用墨色的风衣擦干口鼻,把两只酒杯摆正,斟满酒。

去他的失忆,去他的重新开始。他只想在这个女子墓碑前把自己彻底灌醉,或者就灌死在这里。就像回忆里唯一的只言片语那样:

‘摩根,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丽娜,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将你带走。’

‘可如果是死神呢...?’

‘那就让他把我和你一起带走吧,我的丽娜...’

他仰头一杯一杯地将伏特加灌进嘴里,高浓度的酒液像火龙一样灼烧着他的喉咙。

他越喝越多,越喝越愁苦。

他的思绪像是川流不息的河流中杂乱无章的暗流。突然涌到一处汇成漩涡:手机。

他猛地抓出手机,手机正常按亮,他打开手机短信菜单。

酒喝得太急太猛,他感到一阵阵地头重脚轻。

下按再下按,要快,要快,要在醉倒前找到女子的信息。

没有,没有,没有。

他无意识的跌躺下去,继续按着手机。

闹钟菜单,他在这看到了一些预设闹钟。

下按再下按,他突然释然一笑,河流里错乱暗涌地那些暗流倏然散去,星空下他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腹部开始有钻心的疼痛阵起,让他止不住的痉挛。他挣扎着爬向墓碑的方向,头颅竭力依偎在墓碑旁,渐渐地闭上了双眼,面向安静深邃的星空。

星空瑰美空灵,女子隔空向他拥来。

23:59,最后一条闹钟:

“我,如果你看到了这条短信证明你可以不为她自杀。那么请好好的活下去。”